为什么我花在影视剧上的时间变少了
为什么我花在影视剧上的时间变少了
从2012年注册豆瓣起，我一直在上面标注自己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和动画。数据显示，我在十年间看了2,829小时的电影，平均每周观看1.4部电影。但这个数字在逐年减少。2023年，我标记了36部影视剧，其中有两个月时间我什么都没有看。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对数十年来的影视剧了如指掌的人。我一直都很疑惑，那些看了上千部影视剧的人是从哪里抽出时间来看的。我想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需要至少每天六小时的睡眠，不可能逐帧观看每一部值得看的影视剧。
但我想我已经看了足够多的电影、电视剧和动画。
这十年间，发生在我身上唯一的变化是，我不觉得电影、电视剧和动画对我有那么重要了。在上大学时我不是这样的。我高中时开始在互联网上下载视频，因为我那时才意识到可以这样做。我在豆瓣上标记的第一部动画是冰菓，第一部日剧是SPEC，第一部电影是肖申克的救赎（是的，多么典型），第一部美剧是Person of Interest。那时我相信，自己会不断发现更好的影视剧，“看过”的数字会线性增长，得提前想好自己第1000部要看什么。我在某个网盘里建了一个大文件夹，把所有我感兴趣或听说它很好、很深刻、很有趣的所有电影、动画、电视剧都保存了一份，心想我会用一生来慢慢品味这些好内容。在我毕业之前，那个网盘关闭了。不过我发现自己再也用不上它了。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我一直在想，但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我能想到的第一个原因是：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两年半前我开始工作。每天晚上回到家时，我只有最基本的精力来维持生活。我指的是收拾好衣服，给自己剥一只橘子，洗澡，刷牙，然后上床睡觉。在比较宽松的那些日子里，我有时间来看一个多小时视频，但我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打开一部足够好的影视剧，全神贯注地看。我通常会打开B站看那些推送给我的越来越短的视频，有一些很有趣，但是看完一个梗之后，反复推送的同一个梗的变体很快就会变得无聊起来——直到下一个梗出现。统计显示，我们上B站都主要是为了搞笑，虽然也有很多创作者在精心制作知识类视频。尽管我知道我在浪费时间，但我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所以，我错过了在周一到周五看影视剧的机会。
周六和周日相对好一些。在打扫完自己的屋子，洗完衣服，点完外卖之后，我有大概一天半的时间来筛选值得看的影视剧。这是在我不进行出门活动的前提下。当然，我很少主动出门活动。家是唯一温暖的港湾。通常我会从家人、同事、网友的推荐中初步了解到一些值得看的内容，但我并不确信是否值得花一个小时以上找到适合的途径观看，并对其进行评估。我注意到一个现象：我看Better Call Saul只看了一季，看重启人生只看了两集。很明显，这两部剧都是你坚持看完第一集就会觉得它好的类型，并且它会保持这可贵的质量，一直好下去，直到你看完。但我就是提不起兴趣。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个时间和精力的问题，也是一个心理问题。难道是我对一切有趣的、制作精良的、深刻的、饱含创作者天赋和苦心的媒体形式都不再感兴趣了？我看到一位网友说，对一切新事物不再感兴趣是缓慢死亡的标志。这恐怕不是个好现象。也许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
影视剧有结局，但生活本身不会
我通过与同龄人竞争学业、竞争校园活动、竞争实习、竞争工作岗位体会到了一系列失败。我明白有些事情本来就不适合我去做，也不应当由我来做。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远离那些激烈但无聊的竞争，有个朝九晚五的工作，周末可以看点我喜欢的东西，当然就是我喜欢的影视剧。影视剧教给我很多道理——以一种富有戏剧性和幽默的方式。它教会我即使遭遇无数次失败，生活也有变得更好的可能性。影视剧里的主人公们通常会有一条完整的人物弧光，ta们会面临困境，冒险，失败，在失败中成长，最后获得成功，或至少一个有希望的结局。即使他们悲剧性地失败了，里面也含有某种严肃的意味。也许是控诉，或者在这个时代更常见的，是对生活本身的嘲讽。而做一个配角也很好。你会成为一个有趣的、令人喜爱和感兴趣的人，有一条属于你自己的小小弧光。不管怎样，故事总会结束。
这就是为什么生活不是影视剧。影视剧只是娱乐，是你感到疲劳但还有一个小时时坐下来看的东西。它的目的是让你获得某种快乐和刺激，并不是致力于教会你什么严肃的道理。我逐渐明白，即使是那些更严肃、更深刻、目标更高远的影视剧，也只能让你体会到那些与你有些不同的人的处境，让你既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生活，也能在某种程度上relate。当你离开沙发，更严酷、更无聊的生活还在继续。加班，失业，面对那些你不想面对的人，或者更可怕，面对自己的孤独。即使一部最长的电视剧也不会长过生活本身。这也许是那些跨越数十年的肥皂剧长盛不衰的原因：它给了人们一种剧里的世界与人们自身的生活同步延续，永不完结的假象，某种安全感。但现实永远会侵入。
我试图想象自己的生活在影视剧里的样子。那些压力、那些不合理的deadline、那些不必要的争斗、那些荒谬的上级决定……虽然有点好笑，有点黑色幽默在里面，但也很平淡，缺少戏剧性。恐怕不会超过两个镜头。但这是我的生活，我的痛苦，我的未来几十年。很多人在经历类似的事情，但它不会被真实地呈现在影视剧里。影视剧里的职场要有趣多了。对我而言，影视剧曾经提供给我许多共鸣和安慰，但如今，药效在逐年消退。我无法像在读大学时那样，为角色的成功高兴欢呼，为角色的痛苦和死亡落泪了。ta们对我而言只是角色而已。ta们不会真的痛苦或死亡。屏幕之外的我会。
请不要误解。我并不是在说创作者没有投入足够的精力塑造出栩栩如生的现实，真诚地对待每一个角色，给ta们应有的结局。平均而言，他们做得比真实世界里的掌权者好得多。只是在看了十年后，我被影视剧打动的阈值提高了。我会被好莱坞大片的高潮桥段打动一次，但不会被打动一百次。网络上无数解析视频和编剧技巧科普已经整理出了所有行之有效的套路。我了解到镜头为什么这样设计，演员如何处理角色，以及台词背后的宗教隐喻。我还是会因为某个情节哭，但我的大脑知道我为什么会哭，知道所有矛盾将在十五分钟后解决，这就有点没意思了。
一方面，我再也没有办法轻松地观看影视剧了，因为我会想：“这太简单、太戏剧化了。这和我的生活、我即将面对的周一到底有什么关系？”另一方面，我会被那些过于贴近我的生活的瞬间刺激到。我不想在影视剧里寻找真实的生活，真实的自我，真实的痛苦。我是为了逃离这些才看影视剧的。
已经有很多足够好的电影、电视剧和动画了，但是…….
今年春节，我总算有一周时间看两年半间被我遗漏的电影、电视剧、动画，翻开公众号和微博各大榜单，发现根本看不完。更别提那些幕后内容和粉丝的视频论文。但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是影视界在近十年间变得更保守、更乐于重复自身了，还是我的错觉？我看到太多不经思索的挪用、致敬、复古风潮、元素的拼贴组合，货架上新产品激起的讨论和衍生内容已经远远超过其应得的注意力份额。
有时候，我还是会看看那些我信赖的博主在谈论的影视剧，或者点开一个我足够感兴趣的创作者的作品。但我把标准抬高了一点。我更愿意看那些已经无人谈论的作品，或者播出一年后还有人愿意谈论的作品。我不再指望影视剧能带给我任何新鲜感或启迪了，也不会轻易相信互联网上那些轻而易举写出的好评或恶评了。对影视剧的FOMO在我身上已经彻底消失了，而我只感到轻松。
一位我很喜欢的评论者说，最好的那一类影视剧都像文学。一位诗人说，伟大作家能够延长人类感受力的视角，在一个人智穷计尽时为他指出一个好机会，一个可以追随的模式。这里暗含的结论是，最好的影视剧等于一本好的文学，而最好的文学是给那些绝望的人读的。他们有能力分辨什么是最好的文学。我想，在上班之前，我的状态是无聊却有时间。在上班之后，我的状态越发接近于一个智穷计尽的人。既然需要十个小时看完一部电视剧，五个小时看完一部动画，两个小时看完一部电影，而读一本书绝不会超过十小时，大部分时候只需要两小时，为什么我不去读一本足够好的书，或者，直面并思考一下自己的生活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影视剧是这个时代的药丸。它提供安慰作用，而有时我就是想要坐下来吃几粒。更确切的说法是，也许我只想找个人聊聊。